與此同時, 府衙內已經鬧成一片, 連知縣大人都被驚動了：“哪裏來的刁民, 居然膽敢搶糧？來人！把他們拿下！拿下！”

眼下正是饑荒災年，糧食是最為重要的，怎麽能夠被這些刁民搶走？

然而很可惜的是, 不管知縣大人怎麽高聲呼喊，都攔不住絳雪一行人的闖入。

眼看著來人都是沒見過的, 又都氣勢洶洶，知縣大人既心虛又害怕，難免有些底氣不足：“你, 你們到底是誰？”

“五公主今日路過貴地，不巧發現粥堂裏正在分發給百姓們的糧食不夠了，特令我等前來知縣府衙要糧。”看也不看知縣大人一眼，絳雪等人只管打開糧倉大門，找來馬車往外搬糧。

在離開帝都的時候，沈將軍說過，來了江南就只管報上五公主的大名，無需顧忌。是以不管是綺羅還是絳雪, 都只管高調為自家公主揚名了。

知縣大人怎麽也沒想到，竟然會那般倒黴, 迎來五公主的大駕。一時間, 面色發白, 雙腿顫的差點站不穩。

他自然是聽聞過五公主的大名。雖然遠離帝都, 可五公主嫁進將軍府, 而今沈將軍又被封兵馬大將軍的事情，他亦是有所了解的。

聽說五公主真的來了這裏，知縣大人此時此刻的心情委實覆雜，再也說不出話來。

如若可以，他更寧願來的是賀宰相的人。但是怎麽辦？來的卻是五公主，比賀宰相更加惹不起的五公主。

沒有理睬知縣大人是怎樣的反應和想法，絳雪等人只管搬了糧食就轉身走人，直接將知縣大人拋之腦後。

絳雪等人可以不理睬知縣大人，知縣大人卻是不敢假裝什麽事情也不知曉的什麽也不做。

幾乎是沒有留下任何的喘息餘地，知縣大人立馬趕往了粥堂。

粥堂這邊，綺羅他們已經動作幹脆的將粥堂裏備下的糧食全部煮成粥，分給了一眾百姓。

當然，這些粥是遠遠不夠的。所以他們正在等絳雪等人再把糧食送來。

已經分到熱粥的災民無疑是喜出望外，感激落淚的。可是還有更多的饑民正餓著肚子在排隊，心急如焚的盯著已經空了的鍋，每個人的臉上都是滿滿的著急和懇切。

“大家都不要著急。糧食正在往這邊送過來的路上，粥也肯定還會有的。”綺羅能理解沒有分到粥的百姓們的心情，一而再的不斷出聲安撫道。

好在因為之前已經餓的太久，也因著在此之前他們手中碗裏被分到的粥實在稀少的填不飽肚子，所有饑民都眼睜睜看到了剛剛五公主到來之後又重新分發的粘稠熱粥，大家對五公主極為信服，對此刻綺羅的安撫也勉強能夠接受。

故而，饒是再餓，他們也都強忍住了。只是眼巴巴看著站在那裏的五公主，只盼望這位五公主殿下千萬不要這麽快離開。

他們真的是太餓了。在五公主到來之前，他們根本不敢有任何的期望和盼望。但是現下的他們，每個人的心裏都忍不住起了不一樣的念想。

周月琦當然不會輕易離開。

她也或許沒有太大的愛國愛民之心，可沈清河有。即便是為了沈清河，她也不會丟下眼前的這些災民不管不顧。更別說，她身為皇家公主，也理應在這個時候為老百姓們做些什麽。

絳雪他們的速度很快。沒有讓百姓們等太久，一馬車的糧食就送了過來。

親眼看到被載滿糧食的馬車朝著他們行駛過來，老百姓們連忙自行散開，將路讓了出來。

之前被壓制住的幾個衙役已經不知道該是怎樣的反應了。這些人真的去糧倉搶糧食了？知縣大人也沒攔著？

也對，來的可是堂堂公主殿下，知縣大人哪裏敢動手？此般想著，幾位衙役越發心如死灰，不敢多想。

等馬車來到他們面前，不約而同的，幾位衙役紛紛開始動手，幫忙搬運起了糧食，又跟著煮粥、分發，再不敢有絲毫的怠慢。

周月琦沒有攔著這幾個衙役的幫忙。

哪怕只是表面功夫，這些等候已久的百姓們也都迫切需要。更何況，她不可能一直留在這裏，這些衙役若是一直保持現下的這份自知之明，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綺羅。”此般想著，周月琦便令綺羅往旁邊讓了讓。

心領神會的將煮粥的重任重新還給幾位衙役，綺羅退回周月琦的身邊，開始認真打量起了周遭的狀況：“公主，沈將軍說了，讓您多在百姓們面前露露臉。”

“嗯。”周月琦點點頭，正準備往已經喝完粥的那些百姓們走，就看到本地的知縣大人匆匆忙忙的趕了過來。

“下官見過五公主。”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知縣大人額頭直冒虛汗，唯恐會被五公主責罰。

“府衙糧倉裏的糧食，一粒不剩，盡數分發給百姓。”周月琦沒有直接發難知縣大人。她此行的目的是賑災，不是發落這些不稱職的官員。至於之後朝廷會怎樣懲辦這些官員，就看沈清河何時動手了。

周月琦很了解沈清河的正直和清正。既然賑災一事交由沈清河全權負責，這些貪贓枉法的官員就休想逃脫。這一點，周月琦從不懷疑。

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周月琦此行被沈清河交托的重任，是顧及這些饑民的性命，而非這些朝廷命官。

知縣大人也沒想到，五公主沒有責罰他，只一味盯著糧倉的糧食不放。當即心下一松，立刻點頭應下。只要能保住他的烏紗帽，他哪裏敢有其他怨言和想法？只要是五公主下令，不論說什麽，他都立馬奉命執行。

“將府衙所有的官差都調來粥堂，一切以百姓們的性命安危為主。本公主不想再看到有百姓被活活餓死，更不想聽到百姓們喊餓的哀嚎聲。”周月琦別開視線，看向了或坐或躺在地上的饑民，心下委實壓抑。

“是是是。下官領命，下官這就去辦。”沒有絲毫的猶豫和遲疑，知縣大人連滾帶爬的跑走了。

“綺羅，跟上去，查查他的家底。”周月琦確實不會直接懲辦這些官員，卻並不表示她就會放任他們繼續肆無忌憚的魚肉百姓。

“是。”綺羅當即就跟了上去。

一鍋又一鍋的粘稠熱粥出爐，一碗又一碗的糧食很快進了排隊老百姓們的肚子，直讓越來越多的百姓熱淚盈眶，連連稱讚著五公主的功德。

周月琦沒有註意到身邊此起彼伏的小小聲讚揚，她直接走到一旁，等著綺羅的歸來。

與此同時，周月琦也正在心裏籌劃著，要不要將今日在當地看到的真實情景，如實呈稟聖上。

到底，那位才是一國之君，這些都是他的臣子和臣民，難道他就真的不打算管管，真的要置這麽多條百姓的性命都不聞不問？

而且，這還只是剛開始而已。她甚至還沒進入江南重災區域，她此刻還在邊緣小城鎮罷了。

如若說連這麽個小地方就是這般的境地，周月琦完全可以想象，接下來將看到怎樣屍橫遍野的慘烈情景。

想到這裏，周月琦的臉色越發凝重，心底也開始變得沈甸甸的。

在聽聞江南災情的時候、在看到那封密信的時候、哪怕是她已經出發離開帝都的時候，她只是覺得有些氣憤，有些悲憫，卻從未感覺到像此時此刻的壓抑和沈重。

這一瞬間，周月琦忽然就懂得了沈清河眼底一直讓她向往卻始終靠近不了的亮光。那是責任和擔當，是一種極為玄乎，卻時常被人所不屑的堅守和信念。

水可載舟，亦可覆舟。君者，當以民為本。若是沒有了百姓，哪來的一國之君？難道那人要當只有一個城池的君主、亦或者只主宰他們這些人的命運？那他跟一家之主有何區別？

可笑，真是太過可笑。

天色漸漸暗黑，所有的饑民都已經分到了熱騰騰的白粥。最起碼，今日的他們不至於被餓死。而明日，他們誰也不知道，也不敢過多想象。

而當填飽了肚子，感受著許久未有體會的飽腹感，所有的饑民都看向了尚未離開的五公主。他們所有人的眼裏都迸發出感激的光芒，分外的炙熱和強烈。

這是生的希望，是他們最真實的感受。

綺羅終於回來了。不過她回來時候的臉色，並不是很明朗。

飛快走回五公主跟前，綺羅小小聲的開始匯報她前往知縣大人府邸查探後的狀況。

貪官。聽到這樣的答案，周月琦絲毫不意外。

冷著臉站在那裏，周月琦已經大半日沒有吃丁點東西了。餓，是肯定的。但比她餓的百姓們，處處皆有。她不過是餓了一兩頓而已，怎麽就不行了？

“綺羅，去告訴那位知縣大人，本公主要用膳。”周月琦嘴上是這樣說的，卻並未挪動腳步，依舊留在了粥堂這邊。

綺羅沒再有任何的言語，認真的點點頭，轉身再度離去。只不過跟剛剛那次前往知縣府邸不同，她這次是光明正大的前去，不需要避開任何人。

聽聞公主殿下要用膳，知縣大人不敢有半點的懈怠，連忙吩咐廚房立刻著手準備，務必要足夠的豐盛。

周月琦一直等在粥堂。

眼看著絳雪等人都已經忙完，幾位幫忙的衙差也都各自離去，周月琦依舊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

周遭的百姓們漸漸都生出了疑惑，不是很確定五公主殿下怎麽還等在這裏。連他們都吃飽了肚子，可是打從公主殿下到來就不曾吃過東西……

知縣府衙還是很會辦事的。只不過知縣大人特意命廚房張羅完一滿桌的好菜之後才被綺羅告知，五公主要在粥堂用膳。

那一瞬間，知縣大人的臉色是徹底扭曲的。帶著滿滿的不敢置信，更有說不出口的惶恐不安。

“可，可，粥堂那種地方，怎能讓公主殿下用膳？公主殿下是何等身份，便是下官這簡陋的府衙，也及不上公主殿下的高貴。這，這……”知縣大人慌得已經有些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才試探性的問道，“不知可否將五公主請來知縣府衙用膳？粥堂那邊，是真的不行的。”

“有何不行？公主殿下說了要在粥堂用膳，便是要在那裏用膳。知縣大人若是有何不滿，只管去到公主殿下面前提，無需在此處多言。”沒有多看知縣大人一眼，綺羅便離開了。

如此一來，知縣大人是真的犯了難，臉色出奇的難看。

總不能真的讓五公主餓肚子？他又不是不想活了，哪裏來的這麽大的膽子？

可一旦將這一滿桌的吃食都送到粥堂去，讓那麽多饑民都親眼目睹他這知縣府邸的吃食，他哪裏敢？這不擺明了告訴所有人，他府邸裏藏著好吃的嗎？

這般想著，眼前這一滿桌的魚肉，徹底成為了知縣大人眼中的燙手山芋。說是催命符，也並不為過。

怎麽辦？要怎麽辦？又還能怎麽辦？都已經被五公主身邊的人看到了這一滿桌的吃食，他還能藏著掖著不給五公主送過去？

最終，抱著必死的決心，知縣大人命人小心翼翼的將所有吃食都打包裝好，親自送去了粥堂。

站在粥堂外，知縣大人忍不住的四下查看，想要找出一個沒人的角落，盡可能的不讓那些饑民看到他帶過來的吃食是何其豐盛。

然而，不等知縣大人找好地方，綺羅就看到了他。

沒有任何客氣的，綺羅直接揚高了聲音，喝道：“公主殿下已經大半日未有進食，知縣大人還在外面磨磨蹭蹭什麽？”

被綺羅這麽一喊，周月琦神色不變，完全沒有打算理睬知縣大人。

周遭所有的百姓則是滿心好奇，朝著門外望了過去。

更有甚者，直接開口催促起了知縣大人：

“大人您倒是快些啊！公主殿下還餓著呢！”

“就是就是。公主殿下可金貴，不能餓的。”

“知縣大人您是不是提不動食盒？小的來，小的來。”

……

眼見好些百姓都忍不住跑出來想要接過知縣大人手中的食盒，知縣大人更是心下發顫，欲哭無淚。

最終，不管心下如何不情願，知縣大人都只得邁開僵硬的雙腿，一步一步，走向了等在那裏的五公主。

“知縣大人可真夠慢的。公主殿下已經等了好一會兒了，知縣大人還故意磨蹭著不想將吃食送來。”絲毫沒有給知縣大人留情面，綺羅說著就將知縣大人手中的兩個食盒都接了過來。同時，還不忘奇怪道，“知縣大人不是準備了一滿桌的好菜？這會兒只提兩個食盒就夠了？”

知縣大人面如土色，一個字也不敢多說。咬咬牙，徑自跪在地上：“公主殿下饒命！饒命！”

突來的變故，嚇了周遭所有百姓一大跳。眾人皆是詫異知縣大人為何會突然跪下饒命，有腦子稍微靈活些的百姓們則是聽出了綺羅話裏的深意，不禁皺起了眉頭。

“知縣大人犯下何錯？為何突然向本公主下跪求饒？”周月琦冷著臉，俯下頭盯著知縣大人，問道。

“下官，下官……”知縣心裏很清楚，他今日恐怕是在劫難逃。可讓他當眾說出自己所犯下的罪名，他不敢說。他怕他一旦說出口，立馬就會被周遭的饑民活活打死。

到了那個時候，不需要五公主問罪，他就再無活路了。

知縣大人以為他不說，此事就能過去？周月琦既然將這些吃食弄來了粥堂，又怎麽可能雷聲大雨點小，任由知縣大人糊弄過去？反之，周月琦生怕事情鬧得不夠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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